Friday, October 26, 2012

轉載:蔡東豪訪問袁天凡

大約在去年九月,《蘋果日報》的財經版開了一版〈金融中心〉,專攻長文,並在頭版宣傳由蔡東豪主理 (Btw, 關於他的背景,可參他在今年中連寫四日的〈分析員告白〉)。
蔡間中會和一些財經名人做飯局訪問,而今日就請來袁天凡


袁天凡答應做訪問,我喜出望外,因為他是一個我很熟悉但從未見過面的人。袁天凡在財經界紅透半邊天的時候,我剛加入投資銀行;他是當紅張國榮,我在學唱歌,留意張國榮一舉一動,希望有一天成為張國榮。袁天凡34歲出任港交所(388)行政總裁,在向上流動力較強的八十年代,他的成就也不多見。袁天凡的事業演變沒有一條固定軌道,由打工皇帝到監管者到企業家,我相信過程包含膽粗粗嘗試和把握機會,他解釋他喜歡嘗試自己不曾做過的事。
跟袁天凡談古說今,他不停提及一個他認為重要的概念:能量(Energy level)。他很在意自己的能量,認為自己的自然能量不算高,希望藉着新挑戰及靠近一些高能量的人,來提升自己的能量。
袁天凡揀去da Domenico,這間意大利餐廳名氣很大,我來過幾次,留意到客人甚少看餐牌點菜,一是問經理有甚麼東西新鮮,一是知道自己想吃甚麼。遇到這種情況,我不想失禮,最穩陣方法是袁天凡點甚麼,我就點甚麼。
袁天凡一向低調,這幾年好像沒有接受過傳媒訪問,因為我覺得找中間人介紹或自己cold call,機會均等,於是把心一橫cold call,他一口答應。袁天凡事前沒聲明甚麼不可談,他是香港財經界過去30年最重要人物之一,他肯說的話,三日三夜也說不完,一頓午飯時間可說多少?無從估計,不如順其自然,去到邊就去邊。


獲多利年代 明星投行家

第一個去的地方,是我也有點認識的港交所。我入行的時候,香港頂尖投行全屬英資,例如獲多利(Wardley)、怡富(Jardine Fleming)、寶源(Schroders)等,其中以滙豐旗下獲多利最為人熟悉,當年袁天凡拉隊從獲多利跳槽去花旗銀行,是城中大新聞。
香港第一代富豪開始在金融市場上變得活躍,接觸財技,有橋投資銀行家遇上敢試富豪,香港財經界好不熱鬧,那是一個有明星投資銀行家的年代,袁天凡是大明星。
「由獲多利去花旗銀行的動力比較簡單,在花旗做到的事,我知道自己有多少貢獻;在獲多利做到的事,我不知道有多少是因為滙豐門口那對獅子。」由花旗去港交所的決定應該非常複雜,背景是87年環球股災,港交所發生李福兆停市事件,事後政府覺得急需改革香港金融監管,特別是港交所管理層。
據袁天凡所知,政府聘請他的決定跟滙豐大班浦偉士有關。「當年行政局很強勢,關於財經事務,行政局很重視浦偉士的意見。我離開獲多利,浦偉士有挽留我,他不但沒有懷恨在心,還推薦我出任港交所行政總裁,證明他是一個胸襟廣闊、眼光遠大的人,把整體利益放到最前。」
誰人出任港交所行政總裁位置也會惹來非議,分別是大與小,因為持份者多,訴求又多又矛盾,政府希望得到的,跟華資經紀和上市公司可能不一樣,袁天凡沒忘記工作上的壓力。那時候,不只港交所換班,證監會也換班,袁天凡對這個團隊有讚無彈:「主席是Robert Owen,這個人很叻,他帶領的團隊質素也很高,特別是負責企業財務的Ermanno Pascutto,我身份上要跟他們據理力爭,但心裏很尊重他們。那時候,很多事情都是重新開始,我須花很多時間處理港交所和證監會的關係。」
當年的金融監管改革為日後香港金融中心發展,建立重要根基,由釐清監管層次、監管機構管理層專業化、證券條例規範化、交易系統化等,全部在袁天凡任內開始推動。他感驕傲是投行必備的「紅書」,在他任內制訂:「我最擅長上市條例,有份參與制訂上市條例,例如第14章。當時上市委員會重新組成,開會時我須擔任品質監管角色。」
袁天凡回想港交所日子,認為工作不容易,股災之後,社會曾經上下一心渴望改革,但當市況平靜下來,不同人又有不同聲音,感覺不到改革的逼切性。「加入港交所的動機,包括嘗試新東西和為香港做點事,但我知道自己不會在港交所留很長時間,因此,關於港交所事情的對與錯,我有較客觀的掌握。因為我沒隱藏議題,我很清楚自己在做甚麼。」
袁天凡特別提起一個人。「我不是一個重細節的人,怕繁複架構,怕開會,加入港交所之前,我很清楚要找一個人幫我。我四周圍問人取意見,一個名字不停出現,是周文耀。」周文耀已離開新鴻基,在中大教書,袁天凡邀請他加入港交所。


改革港交所 周文耀助拳

「每個跟周文耀工作過的人,對他評價都很高,我問他在新鴻基的前上司,對方形容周文耀除了能幹,最特別之處是不計較,抵得諗。」袁天凡很放心在前鋒衝闖,因為他知道由周文耀領軍的後防穩陣。
袁天凡指,由港交所交易系統到中央結算,周文耀都是主要工程師。「周文耀真係好抵得諗,從來沒和我傾過錢或工作太忙。過去20年,香港證券發展的功勞,沒有第二個可跟周文耀相比。」
我也有同感,曾寫過一篇文章〈最佳CEO〉(《壹週刊》,2009年6月25日),分析周文耀後來成為行政總裁對港交所的貢獻。我認為香港證券史不應忘記周文耀。
袁天凡離開港交所20年,用不同身份參與金融中心發展,他對港交所願意說出的評論,只有這個:「我認為港交所員工的待遇,不應該跟高盛等投行比較。港交所員工應多花精力執行上市條例,減少斟酌空間,一來保障港交所獨立性,二來減低薪酬支出。」
「港交所應該是訓練場,像培訓將來投身投行的少林寺,這些人受過港交所正統訓練,對上市條例有認識,可同時提高投行和港交所的工作效率。」可惜,我的觀察是,港交所這幾年人力資源策略是正面跟投行爭人才,據聞新加盟猛將年薪「球球聲」,由行政總裁到中層職員,水漲船高,今日港交所不是轉去投行的踏腳石。當年袁天凡減薪(他告訴我實際數字,我嚇了一驚),由投行轉去港交所,今日這種事情應該不會發生。
我問袁天凡對自己在港交所的工作是否滿意?他答:「做得OK嘅。」
完成三年合約,袁天凡不打算長留在監管機構,重投商界。他出任恒昌行行政總裁一段短時間,然後決定創業,做一個較能決定自己命運的企業家。
以吃飯時談話的能量來衡量,1991年離開港交所至1996年正式跟李澤楷合作,參與盈科,是他最多姿多采時期。這段時間袁天凡不是一帆風順,須承受企業家時時刻刻面對的困難。他擁有的最重要資產,是在財經界累積的經驗和人脈,欠缺的是資金和商場打滾的實戰傷痕,這幾年,他接受企業家培訓速成班。


創立鵬利保險 最多姿多采

「做生意最重要找到第一桶金,我當時資金不多,但我好彩,有很多人支持我,我的第一桶金來自信任我的一班朋友。」嚴格來說,袁天凡的第一桶金就是他的關係網。這幾年袁天凡穿梭在汽車、化妝品、凍倉、快餐、保險行業之間,今日談起他也興奮,這些行業看來互不相關,袁天凡卻看到一條連貫的軸線。
「這段時間機會真的很多,內地決心改革開放,但內地企業欠缺專業管理經驗,而外國企業大都欠缺在內地營商的關係。在香港,有一大群在外國企業工作了一段長時間的人,晉升到最高層,升無可升,這些人有經驗,有自信,懂得在內地做生意,是打進內地市場的理想夥伴。」
「這些人在外國企業的待遇很高,不隨便跳槽,能吸引到他們出來打拼,是爭奪內地市場,建立全中國最大企業的希望。當時真的出現這個市場空間,趁內地企業未成熟,擁有西方管理思維的香港人,有機會在短時間內創立大規模的企業。」
袁天凡特別記得1994年,他形容這一年自己能量最高,找到一隊團隊,創立盈科保險(前鵬利保險)。當時袁天凡找到「保險教父」楊梵城合作,從國衞帶近1000名經紀過檔鵬利,轟動香港商界。袁天凡很懷緬這段由零開始的時光,公司上下有創業的感覺,員工知道公司資源有限,應慳得慳,一條心向公司上市的共同目標進發。
談起保險,我撇開話題,想談李澤楷最近宣佈收購ING香港和泰國保險業務。袁天凡強調他無份參與這宗收購,不願置評,但他願意分析現時營商環境:「今日跟1994年很不同,當年我有機會組織一隊團隊,以打入內地市場為目標,今日內地保險市場已成熟,很難再找到一班有同樣決心的管理團隊。」


重生活質素 無意自己搞

保險是前期投資很重的行業,開業最初幾年虧損是正常事,投資者要捱過這幾年不容易。因為保險業務錄得龐大虧損,袁天凡跟商業夥伴產生矛盾,局面弄得很僵,最後袁天凡決定賣掉股份離去。「我走好容易,但保險業務是我一手搞出來,情與義令我放不下,成千人多多少少因為我離開原有公司,我不可以一走了之。」
最後李澤楷收購擁有鵬利保險股權的新加坡上市公司,這間公司是現在盈科拓展的前身。股東不和導致袁天凡離開,對他打擊很大,因失望他休息了幾個月。
李澤楷不停邀請袁天凡加入他的團隊,袁天凡答應。這時候盈科擁有的,是保險業務和現金,及進軍科網業的夢想。
一餐飯只能談這麼多,之後發生的一段精采故事,我暫時無緣聽到。我已盡全力,餐廳侍應已在搬枱排凳,只差未出吸塵機。
臨走最後一個問題:你會再大搞嗎?
「由我自己搞,不會了,除了能量不夠,我要考慮自己的生活質素。搞生意要組織一隊團隊,我要對團隊成員和家人負責任,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。我的司機是我在港交所時請的。」
「自己搞」,不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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